"病眼昏如雾":病弱昏花的双眼如蒙雾气,
"变雨洒絜霖":又像急雨洒下洁净的甘霖。
"闻子畀过门":听闻你(的噩耗)传来,
"椎枕一声哭":我捶着枕头失声痛哭。
"龙井张春筵":曾在龙井摆设春日宴席,
"送客仰华屋":送你时仰望华美的屋宇。
"长揖辞此世":你长揖作别这世间,
"云返下宫宿":说要返回下界的宫室安宿。
"折腰幸归来":庆幸你曾放下身段归来,
"一折竟就木":可这一放下竟成了永诀。
"呜呼五十年":唉,五十年啊,
"与子频征逐":我和你常常相伴奔走。
"清狂混酒人":你狂放不羁混在酒徒中,
"长呗疑祠祝":又常诵经像庙里的祝祷人。
"攫取法书跳":你抢过法帖时雀跃不已,
"嘲谑文园朴":嘲笑文园先生的质朴。
"久染长安尘":久在长安沾染风尘,
"常携永安仆":总带着永安来的仆人。
"遇我简通室":在我简陋居室相遇,
"因叙情初熟":由此谈起当初情谊渐深。
"泮宫总角游":少年时在泮宫一同游玩,
"萧寺同几读":在萧寺同坐案前读书。
"朝夕数茎齑":早晚只吃几根咸菜,
"瓮飧半升谷":瓦罐盛着半升糙米。
"阿二提食櫑":阿二提着食盒,
"阿十捧书牍":阿十怀抱书卷跟随。
"家贫苦兄弟":家境贫苦却兄弟情深,
"世事伤翻复":世事多变让人感伤。
"我出逢眼白":我外出遭人白眼,
"子归只头秃":你归来只剩满头秃发。
"不如阿二仙":不如阿二已仙逝,
"不闻阿十睦":听不到阿十是否和睦。
"尊生老隐山":原盼你尊荣归隐山林,
"宛死人入屋":却似亡者被抬回旧屋。
"平生书画船":一生藏书画的船,
"倏尔冲风覆":忽被狂风掀翻沉没。
"藻火洗欲尽":华美官袍纹饰褪尽,
"琴瑟调难伏":琴瑟难以调音。
"有口懒歌鸰":有口也懒得唱兄弟情深的歌,
"无心先赋鵩":无心先作鵩鸟之赋。
"忆我初第时":想起我初登科第之际,
"暴病刀刺腹":突发重病如刀刺腹。
"子来扶掖我":你过来搀扶我,
"夜起至五六":一夜起身五六次。
"悲子不及药":可叹你病时来不及用药,
"魂飞胡太速":魂魄飞逝为何如此仓促。
"相贫知己多":共经贫苦的知己本就多,
"以兹泪簌蔌":因此泪水纷纷落下。
"念子学书来":回想你学书法以来,
"退笔有几簏":用坏的笔有几筐。
"千秋翰墨林":千年书法史上,
"定莅钟王族":你定会跻身钟繇、王羲之那样的大家之列。
"米颠邀许颠":米芾邀上许慎,
"须生众香国":应当降生在众香之国。
"合掌绕莲花":曾合掌绕着莲花,
"往日曾肃穆":如你往日那般肃穆。
"莫念德生儿":别牵挂德生的孩子,
"其叔非痴叔":他叔叔不是痴傻人。
"神饮覆十杯":神灵饮尽十杯酒,
"且享夜台福":安享九泉之福。
"若见长庚星":若见到太白星,
"慎莫假踏踧":切莫假装恭敬。
"暂作《升天行》":暂且作此《升天行》诗相送,
"借他双白虎":借他的双白虎(载你飞升)。
"昔者毗山社":从前毗山的诗社,
"三人好奇服":我们三人爱穿奇装。
"子初名木孺":你起初名叫木孺,
"若木光煜煜":像若木般光芒闪耀。
"授我长孺印":你送我“长孺”的印章,
"调笑词坛伯":调笑文坛的长者。
"胡家第三郎":胡家三郎,
"三孺自品目":我们“三孺”自定品目。
"文鼎两趾倾":文坛如鼎双足倾覆,
"踆乌双足缩":三足乌的双足收缩。
"腾踔大地间":在大地间腾跃,
"偃蹇惟我独":如今只剩我孤独失意。
"夔行拟何之":像夔那样蹒跚前行要去往何处,
"揽涕空盈掬":擦泪的手早已握满泪水。
1. 分段赏析
“病眼昏如雾,变雨洒絜霖。闻子畀过门,椎枕一声哭”,开篇以病眼昏蒙、泪如雨下的景象,衬出听闻友人噩耗的悲痛,“椎枕一声哭”的动作与声响,直白传递出骤然袭来的丧友之痛,奠定全诗悲戚基调。“龙井张春筵,送客仰华屋。长揖辞此世,云返下宫宿。折腰幸归来,一折竟就木”,通过回忆往昔春日宴饮、送别友人的场景,与如今友人“辞此世”“就木”的结局对照,昔日热闹与当下生死相隔形成强烈反差,暗含对生命无常的慨叹。“呜呼五十年,与子频征逐”总起对五十年交往的追忆。“清狂混酒人,长呗疑祠祝。攫取法书跳,嘲谑文园朴”,刻画友人狂放不羁的性情:混迹酒徒、诵经似祠祝、见法帖雀跃、调侃他人质朴,寥寥数笔让友人形象鲜活可感。“久染长安尘,常携永安仆。遇我简通室,因叙情初熟。泮宫总角游,萧寺同几读。朝夕数茎齑,瓮飧半升谷。阿二提食櫑,阿十捧书牍”,追溯与友人从初识到少年相伴的时光,长安风尘、简陋居所、共食咸菜粗粮的细节,以及阿二、阿十随侍的画面,还原了贫苦却真挚的过往,满是对旧时光的眷恋。“家贫苦兄弟,世事伤翻复。我出逢眼白,子归只头秃。不如阿二仙,不闻阿十睦”,由往昔转入世事变迁:家境贫寒却情谊如兄弟,而世态炎凉、两人境遇皆不如意,甚至不及早逝的阿二、失联的阿十,字里行间藏着对人生坎坷的无奈。“尊生老隐山,宛死人入屋。平生书画船,倏尔冲风覆。藻火洗欲尽,琴瑟调难伏。有口懒歌鸰,无心先赋鵩”,写友人晚年隐居却猝然离世,其珍藏的书画如船覆般散佚,器物失修,自己也懒于唱兄弟之曲、作悲命运之赋,借物与人的变化,深化丧友后的空寂。“忆我初第时,暴病刀刺腹。子来扶掖我,夜起至五六。悲子不及药,魂飞胡太速。相贫知己多,以兹泪簌蔌”,通过回忆自己中第后生病时,友人彻夜多次照料的往事,与友人病时不及用药、猝然离世对比,凸显知己情深与痛失挚友的悲恸,泪水簌簌正源于这份共经贫苦的深厚情谊。“念子学书来,退笔有几簏。千秋翰墨林,定莅钟王族。米颠邀许颠,须生众香国。合掌绕莲花,往日曾肃穆”,赞扬友人才华:学书用功至退笔满筐,必能在书法史上与钟繇、王羲之齐名,堪比米芾、许慎,再忆其绕莲合掌的肃穆,既显推崇,亦含惋惜。“莫念德生儿,其叔非痴叔。神饮覆十杯,且享夜台福。若见长庚星,慎莫假踏踧。暂作《升天行》,借他双白虎”,转向对友人亡灵的慰藉:嘱其勿念子嗣(有叔叔照料),愿其在阴间享福、谨慎行事,还拟作《升天行》助其乘白虎飞升,以质朴话语传递关怀。“昔者毗山社,三人好奇服。子初名木孺,若木光煜煜。授我长孺印,调笑词坛伯。胡家第三郎,三孺自品目”,追忆毗山社三人同好、友人初名“木孺”如光闪耀,及互赠印章、自封“三孺”调侃文坛的往事,重现昔日雅趣,更显如今孤寂。“文鼎两趾倾,踆乌双足缩。腾踔大地间,偃蹇惟我独。夔行拟何之,揽涕空盈掬”,以文鼎倾、踆乌缩喻时光流逝、友人逝去,自己如夔般蹒跚独行,不知何往,唯有泪落满掬,收束全诗,将孤独与悲痛推向顶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