"鸡鸣风雨潇潇":风雨萧瑟,鸡声四起,
# 鸡鸣风雨潇潇:非仅属实景之写,是对现实社会环境的感受和感叹。《诗经·郑风·风雨》篇有“风雨潇潇,鸡鸣胶胶”句,喟乱世之情。刘表:东汉末荆州刺史,中原战乱,其辖地初尚安定,士多依之。
"侧身天地无刘表":我置身天地竟没有像刘表这样的人才。
# 刘表:东汉高平人,字景升,官荆州刺史。当时中原战乱,荆州一隅较为安宁,士民多归之。,侧身:同“厕身”,即置身。
"啼鹃迸泪":啼鸣的杜鹃流着泪,
"落花飘恨":落花含着遗憾飘落下来,
"断魂飞绕":失去神魂在空中飞旋萦绕。
# 断魂:形容哀伤心魂。
"月暗云霄":月亮因天空显得昏暗,
"星沉烟水":星星隐于薄雾,
"角声清袅":角声飘渺,
# 袅:同“嫋”,余音不绝貌。,角声:画角,军号声。角,古代军中的一种乐器。
"问登楼王粲":想问问作《登楼赋》的王粲,
# 王粲:字仲宣,三国时人,曾依刘表。曾作《登楼赋》抒写因怀才不遇而产生的思乡之情。建安七子之一。
"镜中白发":镜子中自己的白发,
"今宵又添多少":又增添了多少啊?
"极目乡关何处":遥望家乡在何处,
"渺青山、髻螺低小":青山渺茫,山峰矮小。
# 髻螺:妇女头上盘成螺形的发髻。此喻指山峰。
"几回好梦":几次美梦,
"随风归去":都随着风儿离去了,
"被渠遮了":被山峰遮住。
# 渠:他,它,字面指代青山,实喻某种阻力。
"宝瑟弦僵":琴瑟的弦僵住了,
# 宝瑟弦僵:“宝瑟”三句:喻心境颓丧,远远自处,保持高远之志算了。
"玉笙簧冷":吹奏玉笙的手指发冷,
# 簧:一作冷。
"冥鸿天杪":只能遥望高飞的鸿雁在天边。
# 天杪:即天边。杪:树木的末梢。,冥鸿:高飞的鸿雁。
"但侵阶莎草":没阶的莎草,
# 但侵阶莎草:“但侵阶”三句:虚拟一种摆脱愤懑的心境,与嚣尘远隔。
"满庭绿树":蔽日的庭树,
"不知昏晓":使人难辨晨昏。
“明初诗文三大家”之一
刘基(1311~1375),元末明初文学家、政治家、书法家。字伯温,号犂眉公,浙江青田(今属文成)人。元末进士,曾任江西高安县丞、江浙儒学副提举、处州总管府判,不久弃官隐居。明朝时应召,拜御史中丞兼太史令。后因与左丞相胡惟庸交恶,被胡所谮,赐归乡里。追谥文成。刘基与高启、宋濂并称“明初诗文三大家”。他的作品前期多表现人民苦难,抒发报国拯民之志;后期多歌颂承平和叹老伤怀。其诗风格沉郁顿挫,不事绮靡。词作结集为《写情集》,以抒情言志为主,表达济世拯民的情怀。写景状物、摹山范水之作较少。散文成就在明初与宋濂并称,以寓言体散文最为出色,风格古朴浑厚。主要作品有诗《感怀三十一首》,寓言杂文集《郁离子》《卖柑者言》等。著有《覆瓿集》《写情集》《犁眉公集》等,后皆被收入《诚意伯文集》。
1. 主题及内容介绍
这是一首感怀词。借啼鹃、落花、断魂等意象,写出了作者怀才不遇的愁绪、思乡之情,以及对朝廷命运和个人前途的忧虑与思考。
2. 写作手法
用典:“鸡鸣风雨潇潇,侧身天地无刘表”,此处词人巧妙运用刘表、王粲的典故。汉末刘表治理下的荆州相对安宁,成为诸多避乱之人的去处,王粲因与刘表有同乡世交之情前去投靠。词人以王粲自比,身处元末乱世,如风雨鸡鸣之景所象征的那般动荡不安,感慨天地虽大,却难寻如刘表般可依附的明主,借古人之事,将自己怀才不遇、漂泊无依的境遇具象化,使情感表达更具历史厚重感,引发读者对往昔与当下相似情境的联想,深化了词中失落、迷茫的情绪。拟人:“啼鹃迸泪,落花飘恨,断魂飞绕”,把杜鹃和落花赋予人的情感动作。杜鹃啼鸣本是自然现象,在此处却说它“迸泪”,仿佛带着无尽的哀伤;落花飘零,本是季节更替的常态,却言其“飘恨”,将词人内心沉痛悲怨的情绪投射到自然物象之上,让无形的“恨”与“泪”有了直观呈现,借自然之景强化了自身的哀愁,同时也暗示出词人对时光流逝、美好消逝的喟叹,以及壮志难酬的不甘,这种拟人手法使情感抒发更为细腻动人。渲染:“月暗云霄,星沉烟水,角声清袅”,以“月暗”“星沉”渲染天色阴沉压抑的氛围,搭配凄清的画角声,烘托出乱世中词人内心的孤寂与对时局的忧虑。托物言志:“啼鹃迸泪,落花飘恨”借杜鹃啼血、落花飘零,将词人怀才不遇的悲愤与对乱世的忧思寄予自然景物;“冥鸿天杪”以高飞的鸿雁自比,暗示自己虽身陷困境却向往超脱的志向,含蓄表达情志。
3. 分段赏析
上片:“鸡鸣风雨潇潇,侧身天地无刘表”起句突兀,化用《郑风·风雨》“风雨潇潇,鸡鸣胶胶”之句,以“风雨”象征元末动荡乱世,“鸡鸣”暗喻君子身处浊世却不改其度的坚韧。此句以重笔勾勒出一幅风雨交加、鸡鸣四起的寒夜图景,通过“风雨潇潇”的环境渲染,营造出风雨如晦、不见曙光的压抑氛围,实则暗指元末社会的风雨飘摇。词人继而发出“侧身天地无刘表”的感叹,借汉末刘表据守荆州、庇护贤士的典故,直言天地虽大,却无如刘表般可依附的明主,直白流露其怀才不遇的失路之悲。“啼鹃迸泪,落花飘恨,断魂飞绕”三句中,“啼鹃迸泪”与“落花飘恨”采用拟人化手法,将杜鹃啼血、落花飘零的自然景象赋予人的情感色彩——杜鹃悲啼似泪水迸溅,落花纷扬如愁恨飘飞,以此淋漓尽致地披露词人内心的沉痛与悲怨。杜鹃作为古典诗词中思归的象征,其啼鸣更隐含着词人深切的乡愁,自然引出下片的怀乡之情。而“断魂飞绕”则以魂魄无依的状态,具象化展现词人因“无刘表”可依附而产生的困顿之苦,这种痛苦并非一般意义上对生命的惋惜,而是源于他对事业功名的执着追求,在伤感表层下潜藏着积极入世的人生动机。“月暗云霄,星沉烟水,角声清袅”三句以“月暗”“星沉”的意象进一步渲染拂晓前的天色,将云霄与烟水笼罩在阴沉压抑的氛围中,搭配远处传来的“清袅”画角之声,其哀厉凄凉的音调更添悲怆之感,字里行间强烈渗透着词人对时光流逝的敏感与焦虑。“问登楼王粲,镜中白发,今宵又添多少”句中,词人以“登楼王粲”自比,巧妙化用王粲作《登楼赋》时滞留异乡、怀才不遇的典故。这里的“登楼”并非泛泛而谈,而是融入了特定语境——既包含滞留异地、有家难归的思乡之情,也蕴藏着施展才华、拯世济物的用世之心,更夹杂着“镜中白发”所映射的岁月流逝、志不获骋的深切焦虑,多重情感交织,深刻揭示了词人彼时复杂的内心世界。下片:“极目乡关何处?渺青山、髻螺低小”写词人登高望远,试图寻觅故乡的踪迹,却只见远山如“髻螺”般渺小低矮,缥缈于天际。“极目”二字凸显眺望之执着,“渺”字则强化了乡关难觅的怅惘,那横亘天边的青山不仅阻隔了视线,更象征着归途的渺茫,词人将对朝廷命运的担忧、对个人前途的迷茫,尽数倾注于这望而不得的乡愁之中,读来令人惆怅不已。“几回好梦,随风归去,被渠遮了”以近乎责怨的笔触,描绘梦中归途被青山阻断的情景。“几回”强调梦境之频繁,“随风归去”写归梦之迫切,而“被渠遮了”则以突兀的转折,将希望瞬间击碎。这种以梦境受阻来表现乡愁的手法,意境奇警,让词人的深哀更显沉郁。“宝瑟弦僵,玉笙指冷,冥鸿天杪”句中,词人转而描绘欲借音乐排遣哀思的场景:宝瑟弦断僵硬,玉笙指触冰冷,乐器的失灵实则暗喻心绪的郁结。最终,词人只能“目送归鸿”,望着鸿雁消失在“天杪”尽头,遥寄乡情。此句既化用嵇康“目送归鸿,手挥五弦”的典故,感叹知音难觅,也借“冥鸿”意象暗含对超脱世俗的理想人格的向往,情感表达含蓄而深沉。“但侵阶莎草,满庭绿树,不知昏晓”以景结情,描绘莎草蔓延至台阶、绿树遮蔽庭院的景象,浓密的草木让人难辨昼夜。这既是对眼前景物的如实描写,也是词人内心感受的外化——世事昏暗如昏晓难分,个人前途亦如被遮蔽的庭院般渺茫。此句巧妙呼应开篇“鸡鸣风雨潇潇”,在情感上形成回环往复的韵律,而“不知昏晓”更以双关手法,暗喻元末社会的动荡混乱。刘基素以王佐之才自命,却在乱世中陷入“何去何从”的困惑,这种矛盾心境在此句中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展现,全词也在这迷茫与怅惘中收束,余韵悠长。
4. 作品点评
全词巧妙地选取啼鹃、落花、断魂等饱含深意的意象,让它们相互交织、层层叠加。词人借此托物言志、以景寄兴,将内心深处的忧愤、哀怨、惆怅、彷徨种种情绪完美融合。其间既有漂泊游子对故乡的深切思念,笔触写意且空灵,用词造句尽显典雅韵味,所引用的典故也是信手拈来、自然贴切,情感深沉含蓄,毫无外放的张扬之感。与此同时,词中还饱含着因仕途坎坷、前路迷茫而生的失路之悲。从节奏韵律来看,它明快强烈,仿若急风暴雨骤然来袭,又彰显出一种豪迈奔放的气势,于婉约中见豪放。
# 伯温词秀炼入神,永乐以后诸家远不能及。
清陈廷焯
# 明初诚意伯词,非季迪、孟载诸人所敢望也。
近代王国维
# 此词所有意象无不在前人笔下屡见,但刘基却运用强化、叠进的手法,如画手着色不怕重彩似的,激活出一种情感的力度。从而予人以凝重、沉郁、盘结难解的压抑感。这需要一股情韵生气贯联,否则徒见藻绘而难达到上述效果。这股“气”就是“侧身天地无刘表”的慷慨不平的怨怒气,惟其如此,也就与历史上的王粲那种一介书生式的失意牢骚区划开来。所以,刘基的自拟王粲,这只是作为一个特定意象符号的借代,登楼情状似同,而心志神魂有异。刘表的以无大成被人讽谕,在“诚意伯”人选的刘基看来,是乏缺良辅。这里正是词人个性特征的关键所在,历史证明,他确非志大才疏,徒作大话之徒。任何“陈辞”“熟词”,一旦被真实深切的情思重铸后,其潜在的意蕴仍能出新,这肯定是条规律。更需注意的是,形似雷同的语言,经各自所怀之“气”鼓动后,效应亦自迥异,这乃个性的艺术力量表现。刘基此词虽也用“啼鹃”“落花”“宝瑟”“玉笙”等等,读时绝无软性感,当然更无脂粉气。它所表现的力度是英雄失落的凄紧所致,与常见的伤春悲秋,文人情怀的浪费挥洒,不能同日而语。”
近现代苏州大学文学院教授严迪昌《金元明清词精选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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