"吐蕃健儿面如赭":吐蕃的勇士们面色红黑似赭石,
"走入黄河放胡马":赶着胡人的战马踏入黄河边。
"七关萧索少人行":七座关隘荒凉冷落少有人烟,
"白骨战场纵复横":战场上白骨纵横杂乱铺满地。
"敦煌壮士抱戈泣":敦煌的将士紧握兵器泪湿衣襟,
"四面胡笳声转急":四面八方骤然响起急促的胡笳声。
"烽烟断绝鸟不飞":烽火早已熄灭连飞鸟都绝迹,
"十一年来不解围":十一年围城苦战始终未得解围。
"传檄长安终不到":求援文书送往长安却杳无音信,
"借兵回纥何曾归":向回纥借兵的希望也终究落空。
"愁云惨淡连荒漠":愁云惨淡笼罩着茫茫大漠,
"卷地北风吹雪落":北风卷起漫天大雪铺天盖地。
"将军锦鞯暮还控":将军傍晚仍紧握雕花的马鞍,
"壮士铁衣夜犹著":战士们彻夜披甲未卸待命出征。
"城中匹绫换斗麦":城中百姓用丝绸换粮食度日,
"决战宁甘死锋镝":决战时甘愿血染沙场马革裹尸。
"一朝胡虏忽登城":敌军突然攻破城墙冲入城中,
"城上萧萧羌笛声":城头传来羌笛声声哀婉凄凉。
"当时左衽从胡俗":当年被迫改穿胡服随俗而居,
"至今藏得唐衣服":至今还藏着大唐的衣冠不敢忘。
"年年寒食忆中原":每逢寒食节总忆起中原故土,
"还著衣冠望乡哭":仍穿着旧日衣冠望乡恸哭失声。
"老身幸存衣在箧":幸存的老者箱底还藏着旧衣,
"官军几时驰献捷":不知朝廷何时能传捷报慰忠魂?
"唐宪宗时":唐宪宗在位期间,
"吐蕃使其中书令尚骑心儿攻敦煌":吐蕃派大将尚绮心儿(官职为中书令)进攻敦煌,
"刺史周鼎婴城固守":敦煌刺史周鼎环绕城池坚守。
"鼎请救回鹘":周鼎曾向回鹘求援,
"逾年不至都":但一年多援军未到。
"知兵马阔朝杀鼎":后来,敦煌将领阎朝杀死了周鼎,
"自领州事":接管州务。
"守城者八年":阎朝独自守城八年,
"出绫一段":用一匹绫布,
"换麦一斗":换取一斗麦子,
"存者甚众":但百姓仍愿追随。
"朝喜曰":阎朝感叹道:“
"可以死守":只要百姓不被迫迁徙他乡,我愿开城投降。”
"又二年":又过了两年,
"粮械皆尽":粮食和器械都用尽了,
"登城呼曰":(他们)登上城墙呼喊说:“
"为毋徙他境":为了不被迁移到其他地方,
"请以城降":请求允许我们献城投降。”
"骑心儿许诺":骑心儿答应了,
"于是出降":于是(他们)出城投降。
"自攻城至是十一年":从进攻这座城到此时已经过去了十一年。
"州人皆服臣虏":州里的百姓都成了臣民俘虏,
"岁时祀祖父":每年祭祀祖先时,
"衣中国之服":(他们)穿着中原的服饰,
"号恸而藏之":一边大声哭号,一边将(祭祀相关物品)收藏起来。
明代文学家、书法家
曾棨(1372~1432),明代文学家、书法家。字子棨,又作子启,号西墅,永丰(今属江西)人。永乐二年进士,授修撰。明成祖爱其才,累扈从北征。洪熙元年,升左春坊大学士兼翰林侍读学士,进少詹事,入值文渊阁,预修《三朝实录》。而后再扈北巡,三次主考会试。七年卒于官,赠礼部左侍郎,谥襄敏。曾棨是明前期台阁体的重要作者,诗文均有时名,平生所作诗文甚多,内容以“推明义理,纪述功德”为主,所作流畅洁雅,不滞不碍。其文思敏捷,馆阁中大著作,自解缙之后,多出于其手。工书法,以草书为精。著有《曾棨集》《巢睫集》《西墅集》等。
1. 分段赏析
“吐蕃健儿面如赭,走入黄河放胡马。”诗以吐蕃士兵的凶悍形象开篇,“面如赭”既写其高原红肤的生理特征,亦暗喻其野蛮凶残之性;“放胡马”三字勾勒出敌军铁骑肆虐、践踏中原的暴烈场景,瞬间将读者拉入战火纷飞的边塞战场。“七关萧索少人行,白骨战场纵复横。”镜头转向敦煌周边的七座要塞,昔日咽喉之地如今荒草丛生、人迹罕至。“白骨纵横”的惨烈画面直击人心,无声控诉着连年征战的残酷,战场上的亡魂与废弃关隘共同构成一幅苍凉的历史剪影。“敦煌壮士抱戈泣,四面胡笳声转急。”聚焦守城将士的悲怆:他们紧握兵器却潸然泪下,耳畔胡笳声尖锐刺耳、此起彼伏。视听交织中,既有个体生命的绝望,又有敌军围困的压迫感,将战争中的心理煎熬刻画得淋漓尽致。“烽烟断绝鸟不飞,十一年来不解围。”以“烽烟断绝”写与中原的音讯隔绝,“鸟不飞”用夸张手法强化绝境之荒芜。时间跨度“十一年”如巨石压顶,凸显守军孤立无援的漫长煎熬,数字背后是无数生命的消磨与坚守的悲壮。“传檄长安终不到,借兵回纥何曾归。”两句直击求援失败的屈辱:向长安求救的文书石沉大海,借回纥之兵的希望屡屡落空。朝廷的漠视与盟友的背弃,让敦煌军民陷入双重绝境,爱国热忱在失望中愈发灼痛。“愁云惨淡连荒漠,卷地北风吹雪落。”以自然景象隐喻时局:铅灰色愁云笼罩荒漠,北风裹挟暴雪席卷而来。天地混沌的意象既是实景描摹,又象征着家国命运的晦暗不明,寒冷与压抑渗透纸背。“将军锦鞯暮还控,壮士铁衣夜犹著。”对比将军与士兵的辛劳:黄昏时分将领仍在擦拭战马鞍鞯,普通士卒彻夜披甲未眠。细节中见军纪森严与将士同仇敌忾,更暗含对高层调度无能的无声质问。“城中匹绫换斗麦,决战宁甘死锋镝。”转向百姓生存困境:华美丝绸沦为换粮的交易品,百姓宁可战死沙场也不愿饿死城中。物质匮乏与精神刚烈的反差,展现民众在绝境中维护尊严的决绝。“一朝胡虏忽登城,城上萧萧羌笛声。”笔锋陡转写城破瞬间:敌军如神兵天降,羌笛呜咽声中,昔日坚守的城池轰然陷落。乐声与惨景的对比,将胜利幻灭的剧痛推向高潮。“当时左衽从胡俗,至今藏得唐衣服。”揭露文化压迫的残酷:百姓被迫改穿胡服,却暗中珍藏大唐衣冠。衣冠不仅是服饰,更是文化认同的象征,一个“藏”字道尽屈辱下的坚守与不甘。“年年寒食忆中原,还著衣冠望乡哭。”寒食节本是祭祖扫墓之日,遗民身着故国衣冠遥望中原,泪水浸透思念。节日习俗与故国之思的叠加,让乡愁化作绵延十一年的血泪悲歌。“老身幸存衣在箧,官军几时驰献捷?”末句以老者口吻叩问苍天:幸存的自己珍藏着象征尊严的唐衣,而朝廷的捷报却遥遥无期。白发老者的诘问,既是个人命运的悲叹,更是对王朝无能的沉痛控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