"仓陈五斗":家中米仓仅存五斗余粮,
# 五斗:即“五斗米”,指微薄的俸禄。
"价重珠斛":微薄俸禄的价值却堪比珍珠般珍贵。
"陶令家贫苦无畜":这位归隐的县令家境清贫,连牲畜都无力豢养。
# 陶令:指陶渊明。
"倦折腰闾里":他早已厌倦在乡里屈身逢迎的卑微生活,
# 闾里:乡里。
"弃印归来":毅然抛却官印归隐田园。
"门外柳、":庭院门前的柳树啊,
"春至无言自绿":每到春日便无声无息地萌发新绿。
"山明水秀":山色空蒙水光潋滟,
"清胜宜茅屋":这般清幽景致正适合搭建茅草屋栖居。
"二顷田园一生足":两顷薄田便足以安度余生。
"乐琴书雅意":抚琴读书的雅趣充盈心怀,
"无个事":闲来无事时,
"卧看北窗松竹":悠然斜倚北窗凝望青松翠竹。
"忽清风、":忽有一阵清风掠过、
"吹梦破鸿荒":吹散了混沌蒙昧的迷梦,
"爱满院秋香":见满院秋意芬芳,
"数业黄菊":几丛金黄菊花在风中舒展摇曳。
元代政治家、文学家
刘秉忠(1216~1274),元代政治家、文学家。初名侃,字仲晦,号藏春散人。先入全真道,后出家为僧,法名子聪,谥文贞,邢州(今河北邢台)人。后被举荐入忽必烈(世祖)王府。刘秉忠建议定百官爵禄、减赋税差役、劝农桑、兴学校等。世祖至元元年,奉命还俗,复姓刘氏,赐名秉忠。刘秉忠与张文谦、张易、王恂、郭守敬并称为“紫金山五杰”。其兼擅诗文词曲,潇散闲澹,与其为人相类。主要作品有《西州客中》《过玲珑山》。著有《藏春集》六卷。
1. 主题及内容介绍
这是一首词,作者以陶渊明弃官归隐的典故为依托,表达对官场束缚的厌倦和对田园生活的向往。表面咏陶,实则自明心迹,展现士大夫在仕隐之间的精神抉择。通过对比“五斗陈米”与“珠千斛”的价值悖论,揭露封建官场对人格的扭曲,批判以牺牲尊严换取俸禄的生存状态。
2. 写作手法
用典:全词以陶渊明形象为叙事主线,如“五斗米折腰”、“弃印归来”、“北窗松竹”、“黄菊”等,均出自陶渊明诗文及生平。词人通过“陶令”的符号化书写,将自身对隐逸的向往与仕途的反思投射其中,形成“借他人酒杯,浇自己块垒”的表达效果。
3. 分段赏析
开篇“仓陈五斗,价重珠斛”便以奇崛之笔撕开封建官场的荒诞逻辑——陈年旧米象征的微薄俸禄,竟需以“珠千斛”般的人格代价换取,这不仅是陶渊明“五斗米折腰”典故的翻新,更以“仓陈”二字暗讽元代官场俸禄体系的腐朽:皇粮积压经年,如同权力阶层的道德溃烂,士人若欲分羹,必先自污。词人通过“陈米”与“珠斛”的价值悖论,将封建官僚制度对人格的异化推向极致,正如李白“摧眉折腰事权贵”的血泪控诉,却又多了一层元代特有的沉郁——蒙古政权下汉族士人的屈辱感,在此化作一粒发霉的米,噎在喉头,吐不出又咽不下。“陶令家贫苦无畜”一句,看似平铺直叙,实为对士人生存困境的尖锐剖白。陶渊明《归去来兮辞》自述“瓶无储粟”的困窘,在此被词人提炼为“无畜”二字,道尽寒门士子的集体悲鸣:若不为五斗米折腰,则生计无着;若屈膝逢迎,则灵魂蒙尘。这种两难在“倦折腰闾里,弃印归来”的动作白描中达到高潮——“倦”字如千斤重笔,写尽历代文人对官场规则的生理性厌恶;“弃印”之决绝,则以抛掷官印的清脆声响,宣告与权力体系的彻底割席。而“门外柳、春至无言自绿”的意象,更在时空错位中完成精神救赎:陶渊明宅边五柳本是归隐符号,词人却以“春至自绿”赋予其道家“无为”哲学的生命力——柳树不待折腰便自生自绿,恰与官场中扭曲的人性形成荒诞对照。下片笔锋陡转,以“山明水秀,清胜宜茅屋”构建文人理想的乌托邦。此处“宜”字最堪玩味:非是山水清幽方宜茅屋,而是唯有茅屋方能映衬山水之清。这种主客倒置的修辞,暗含对简朴生活的主动选择,与苏轼“此心安处是吾乡”异曲同工。“二顷田园一生足”的量化宣言,更以数字的精确性消解了物质欲望的模糊性,直指士人精神丰盈的根源。而“乐琴书雅意,卧看北窗松竹”化用陶渊明“北窗高卧”的闲适,却在“卧看”中注入元代文人的冷眼——松竹不仅是高洁象征,更是乱世中坚守的见证者。至结尾“忽清风、吹梦破鸿荒,爱满院秋香,数丛黄菊”,词人以蒙太奇手法将四季剪辑:春柳夏竹的铺垫,终在秋菊的绽放中收束,清风破梦看似惊醒理想,实则“满院秋香”的永恒意象,正是对陶渊明“采菊东篱”精神的终极皈依。这种时空跳跃,恰似元代文人破碎的生存境遇与完整的精神版图之间的撕扯与弥合。
4. 作品点评
这首《洞仙歌》以陶渊明精神为经纬,在时空交错中构建隐逸美学的三维图景。上阕开篇“仓陈五斗”三句以算珠碰撞般的铿锵声效,将陶令“不为五斗米折腰”的决绝姿态定格为永恒剪影。其中“倦折腰闾里,弃印归来”十字尤见笔力,前四字凝缩官场生态之扭曲(《晋书》载陶潜“素简贵,不私事上官”),后六字则如快剑斩麻。更妙在陡转处忽着闲笔:“门外柳、春至无言自绿”,以草木荣枯的自然时序,消解前文剑拔弩张的紧张感,恰似武陵人舍舟登岸,忽见桃花夹岸。中段运笔隐逸生活的三重美学空间:茅屋临水的清旷(山明水秀),琴书自娱的雅致(乐琴书雅意),北窗高卧的散淡(卧看北窗松竹)。三境层层递进,将物质匮乏转化为精神丰盈。尤需拈出“卧看北窗松竹”句,此处暗用《南史·陶潜传》“五六月中,北窗下卧,遇凉风暂至,自谓羲皇上人”之典,以松竹意象构筑夏日清凉界,为下文时空跳跃预埋伏笔。结拍堪称蒙太奇手法的古典范本:“忽清风”三句以意识流笔法完成季候转换,夏日松窗昼寝与秋日采菊东篱两个场景,通过“吹梦破鸿荒”的意象转场自然衔接。较之朱熹《偶成》诗“未觉池塘春草梦”的线性比喻,此处时空折叠更具现代性:洪荒梦境既指混沌未开的太初之境,亦暗合陶渊明《桃花源记》“不知有汉,无论魏晋”的时空悬置。当清风吹散梦境迷雾,满院秋香恰如武陵人重访桃源所见“落英缤纷”,在季节轮回中完成隐逸精神的永恒定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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