"日出篱东水":清晨阳光洒在东篱边的积水上,
# 日出:早晨的太阳。
"云生舍北泥":屋后北墙根生出云雾缭绕的湿泥。
# 舍:屋舍。
"竹高鸣翡翠":竹林高处传来翡翠鸟的啼鸣,
# 竹高:又高又密的竹林。
"沙僻舞鹍鸡":偏僻沙滩上鹍鸡自在起舞。
# 鹍鸡:古书上说像鹤的一种鸟,黄白色,长颈赤喙。鹍,一作“鶤”。
"蔼蔼花蕊乱":花丛繁茂花蕊凌乱绽放,
"飞飞蜂蝶多":蜜蜂蝴蝶成群翩跹飞舞。
# 飞飞:纷乱貌。
"幽栖身懒动":幽居在此身子都懒得动弹,
# 幽:隐居。
"客至欲如何":客人来访又能说什么呢。
"凿井交棕叶":棕树下凿井棕叶交错覆盖,
# 交棕叶:井在棕下,故叶交加。
"开渠断竹根":开水渠时斩断旁边的竹根。
"扁舟轻褭缆":小船轻系岸边绳缆微晃,
"小径曲通村":弯曲小路延伸通向村中。
"急雨捎溪足":急雨扫过溪水岸边青石,
"斜晖转树腰":夕阳在树干上流转金光。
# 树腰:树干的中部。
"隔巢黄鸟并":隔着巢穴两只黄鹂并排,
"翻藻白鱼跳":白鱼跃出水面搅动绿藻。
"舍下笋穿壁":屋檐下竹笋顶破墙壁生长,
"庭中藤刺檐":庭院藤蔓缠绕屋檐伸展。
# 刺:一作“到”。
"地晴丝冉冉":晴天里蛛丝悠悠飘荡,
"江白草纤纤":江面泛白芦苇细长摇曳。
"江动月移石":江水波动月影推移石块,
"溪虚云傍花":溪面雾气云影依偎花枝。
"鸟栖知故道":归鸟认得旧时栖息老路,
# 故道:旧道,原路。
"帆过宿谁家":远处船帆经过不知停靠谁家门。
唐代现实主义诗人,“诗圣”
杜甫(712~770),唐代诗人。字子美,祖籍襄阳(今湖北襄阳),生于巩县(今河南巩义)。因居长安时期,曾一度住在城南少陵附近,自号少陵野老;肃宗至德间,曾任左拾遗;在成都时被荐为节度参谋、检校工部员外郎。世称杜少陵、杜拾遗、杜工部。一生坎坷,仕途不顺,经历安史之乱,见证了唐朝由盛转衰。杜甫与李白并称为“李杜”(“大李杜”),被后人誉为“诗圣”,是中国古典诗歌成就的集大成者,其诗被称为“诗史”。杜甫的诗作包含了大量的时事政治诗,或陈述政见,或揭发统治者的荒淫残暴,或寓言讽兴,或对穷苦人民表示同情关怀。他善于运用各种诗歌形式,尤长于律诗,风格多样,以沉郁为主;语言精练,具有高度的表达能力。杜甫继承和发展了《诗经》以来注重反映社会现实的文学传统,成为中国古代诗歌艺术发展的又一高峰。代表作品有《兵车行》《春望》《茅屋为秋风所破歌》《秋兴八首》等。著有《杜工部集》。
1. 主题及内容介绍
《绝句六首》是六首七言绝句组成的组诗,也是山水田园诗。全组以春日草堂周遭风物为切入点,通过“篱东水”“舍北泥”等生活细节,展现了诗人暂得安宁的隐逸心境。既有“沙僻舞鹍鸡”的鲜活野趣,又含“帆过宿谁家”的漂泊叩问,既延续杜诗沉郁特质,又以清新笔触折射出诗人晚年对自然生机的敏锐体察。
2. 写作手法
情景交融:“日出篱东水,云生舍北泥”以白描手法勾勒晨光云影,篱畔流水与屋后流云暗含时光流转的闲适,动静之间投射诗人暂得安宁的心境。动静结合:“竹高鸣翡翠,沙僻舞鹍鸡”中,翡翠鸟啼鸣与鹍鸡起舞的喧闹,反衬竹林沙渚的幽深静谧,暗含诗人对自然生机的凝神体察。
3. 分段赏析
《绝句六首》乃杜甫广德二年暮春重归草堂时所作组诗,以六帧水墨长卷摹写浣花溪畔风物,仇兆鳌谓其“绘形绘声,佳景迭陈”,实则暗藏沉郁顿挫之笔。首篇“日出篱东水,云生舍北泥”以晨光破暝起兴,东篱水暖与北舍云泥构成空间对仗,仇注“复归草堂”时值“杂花生树”之际,此句暗含对田园秩序重建的期待,与末章“江白草纤纤”形成生态循环意象。“竹高鸣翡翠,沙僻舞鹍鸡”则视听通感并置,翠鸟栖竹鸣翠(“翡翠”实指翠羽),沙洲鹍鸡振翅,仇氏未注此联暗含藩镇割据之讽——僻处沙洲的珍禽,恰似流落西南的诗人,与《秋兴》“蓬莱宫阙”形成空间张力。次章“蔼蔼花蕊乱,飞飞蜂蝶多”叠字强化暮春繁密,“乱”字双关花事纷纭与心绪起伏,蜂蝶拟人化反衬“幽栖身懒动”的士人困境,仇兆鳌谓此联“语颇愤抑”,实为“身懒”非真慵懒,乃严武幕府暗流涌动下的无力作为。“客至欲如何”之问,较之《客至》“蓬门今始为君开”的旷达,更显乱世文人进退维谷的苦涩,仇注未提此句与《江村》“老妻画纸”的互文,实则暗藏耕读理想与家国责任的撕裂。第三章“凿井交棕叶,开渠断竹根”白描农事,棕叶覆井、断竹为渠暗含自给自足之志,仇氏考辨“交棕”非汲绠之误,实则暗伏危机——盐井覆叶的细节,与《兵车行》“牵衣顿足”的惨状形成互文,井渠之“交”“断”恰似民生工程与战乱破坏的角力。“扁舟轻袅缆”之闲逸,较之《江村》“稚子敲针作钓钩”的童趣,缆绳“轻袅”反衬诗人“江湖夜雨十年灯”的漂泊记忆,仇注未解此中“轻”与“重”的辩证。第四章“急雨捎溪足,斜晖转树腰”以光影魔术重构时空,溪流涨足与树影西斜构成蒙太奇镜头,仇兆鳌未注此联暗藏《秋兴》“香稻啄馀鹦鹉粒”的剪辑技法,骤雨“捎”溪的拟人化,实为对“兵车未息”的无声控诉。“隔巢黄鸟并”之对仗,较之《绝句》“泥融飞燕子”的纯粹写景,暗含对同类相惜的渴求,白鱼“翻藻”之跃,恰似诗人“沉舟侧畔千帆过”的求生本能。第五章“舍下笋穿壁,庭中藤刺檐”以植物侵越写自然反叛,笋破壁、藤刺檐暗喻文明秩序的裂隙,仇注未提此句与《古柏行》“霜皮溜雨四十围”的生命礼赞形成对照,地晴丝冉冉的纤弱,恰似中兴表象下的脆弱,与《登楼》“日暮聊为梁甫吟”的忧思共振。“江动月移石”之句,仇氏谓其“似不可解”,实则以水面月影写时间流逝,较之《旅夜书怀》“月涌大江流”的壮阔,此“移”字更显盛唐气象的消磨。末章“鸟栖知故道,帆过宿谁家”以归鸟循旧对比孤帆漂泊,仇兆鳌解为“客愁自不待言”,实则暗含对严武幕府的终极叩问:究竟归隐草堂(故道),还是投身仕途(帆过)较之《闻官军收河南河北》的决绝,此问更显晚年彷徨。全组诗六首如六曲屏风,四句皆对者三,叠字八处,仇注所谓“兴致很高”实为多重张力结构:前四章写景中暗藏三重讽喻(笋穿壁讽藩镇、藤刺檐警宦官、沙僻鹍鸡叹边患),后二章抒情里嵌两重时空悖论(凿井开渠的田园实践与兵车未息的现实压迫;扁舟轻缆的闲适表象与江动月移的时间焦虑)。结句“帆过宿谁家”与首章“日出篱东水”构成环形结构,深得杜诗“沉郁顿挫”精髓,较之《江畔独步寻花》更显晚岁苍茫,仇氏所谓“物我相即之趣”,于此尽显晚唐诗史的裂变微光。
4. 作品点评
这组绝句皆以写景为主,多是客观描述,却颇具物我相融之趣。仅在“其二”的“幽栖身懒动”和“其六”的“帆过宿谁家”中,出现了“幽栖”者和“帆过”的客船。诗中的美感体验,呈现出物我关系似亲近又疏离的微妙状态。这组诗还多运用对句,有四句皆为对仗的,也有一组对句的情况。并且频繁使用叠字,使音响和谐协调;大量运用颜色字,让画面鲜明悦目,颇为鲜明地展现出杜甫诗歌的艺术特色。这六首诗,恰似六扇屏风,每一扇都自成一幅画面,组合起来则呈现出草堂暮春的风景与幽居的情事,能给人带来明丽清新的感受便足矣,不必过于计较这些诗是否严格遵循五绝的正统法则。
# 见井、渠而起咏。井在棕下,故叶交加;渠在竹旁,故根断截:此属内景。下二则外景也。
清仇兆鳌《杜诗详注》
# 一日之间,忽而急雨,忽而斜晖,理或有之。“斜晖转树腰”,晚日横穿树也,与“隔巢黄鸟并”,一时之景却有致。
明王嗣奭《杜臆》
# 四章,悠雨悠晴之景。
清仇兆鳌《杜诗详注》
# 承树(“隔巢”句下)。承溪(“翻藻”句下)。
清杨伦《杜诗镜铨》
# “江动”、“溪虚”二句似不可解,而景象却好。然江月,溪花,不无昼夜之别而并用之。如画家写花卉,春秋错列;虽名人不拘,而终不可为法。“帆过宿谁家”,因鸟之知止,而为当止不知止者虑也。诗本即景,而意出于景之外矣。
明王嗣奭《杜臆》
# 六章,江溪春夜之景。江动月翻,恍如移石而去;溪虚云度,隐然傍花而迷;写景俱在空际。
清仇兆鳌《杜诗详注》
# 体物甚精。
清黄生《唐诗摘钞》
# 此首笔意尤胜。
清浦起龙《读杜心解》
# 奔窜既久,初归草堂,凡目所见,景所触,情所感,掇拾成诗,犹之漫兴也。
明王嗣奭《杜臆》
# 写所居景物,当在春夏之交,禽鱼花草,种种幽适,自堪入画,唯稍嫌太板实耳。
清杨伦《杜诗镜铨》
# 六绝兴与境会,触手成咏,绝句截中四者殊少,惟公独多。后人六言诗,往往用此体。
清浦起龙《读杜心解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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